栗香市前火

任崇喜（開封市）

在老城巷陌里，隨意走走，看天空澄碧、黃葉漸顯，感覺涼風(fēng)卷起，迎面有桂花暗香襲來，忽然想起一味美食——糖炒栗子。

板栗這一山果，南北皆有，又稱栗子、栗果、大栗等，冠有“干果之王”“山中藥”“樹上飯”等美名。栗與桃、杏、李、棗并稱五果，為健脾補腎、延年益壽的上等果品。

九月一到，一個個青綠色栗球，在漸涼的秋風(fēng)吹拂下，漸漸變?yōu)辄S褐色，又大又圓，擠擠挨挨，幾乎要將樹枝壓彎。板栗不能用手直接采收，要用竹竿打。打下的栗果，不過兩三天，就會張開嘴來，露出栗紅的底色來，棕黑，發(fā)亮。

菜市門口，就有了賣板栗的攤兒。一顆顆板栗，不知趕了多遠(yuǎn)的路，才來到這平原的城市，果實玲瓏，色澤鮮亮，亮著路人的眼，不由人不停下腳步，稱上幾斤，拎回家。

糖炒栗子，該是女士的最愛。經(jīng)常見衣著光鮮的青春靚女，捧著一牛皮紙袋，里面包著的，是飽滿圓潤的糖炒栗子，邊走邊掏出一顆來吃，時不時還要吹一吹，旁若無人，怡然自得，看上去極其愜意。

秋冬時節(jié)，街頭巷尾，一口口大鐵鍋支起，灶火熊熊。炒制時，栗子埋在滾熱的砂粒里。一位漢子掄著大鏟，一上一下有規(guī)律地翻炒，適時添加兩三勺黏稠的飴糖。他邊炒板栗邊吆喝：糖炒板栗！只見那混在黑砂中的一顆一顆栗子翻騰著、跳躍著，色澤逐漸鮮亮起來，直至笑裂了嘴，露出粉黃粉黃的果肉。那句“風(fēng)韻栗房開紫玉”，極妙。加工好的糖炒栗子，散發(fā)出暖甜的味道，肆無忌憚地飄逸，蹭蹭地直往鼻子里鉆。那種香味，散發(fā)著秋日陽光的金黃，容納著豐碩秋實的馥郁，詮釋著秋日固有的氣質(zhì)。

“盤堆栗子炒深黃，客到長談索酒嘗。寒火三更燈半也，門前高喊灌香糖。”這樣的情景，怕只有在北方的古都，依稀可尋。“新涼喜見栗，物色近重陽。兔子成毫紫，鵝兒脫殼黃。寒宵蒸食暖，饑曉嚼來香。風(fēng)味山家好，蹲鴟得共嘗。”漫長寒夜，燈火將熄之時，小街巷里冷風(fēng)勁吹，涼意徹骨，冷不丁，聽到一聲聲吆喝，人的胃口，霎時被吊得老高，溫暖的，不僅僅是身體。

“栗香市前火，菊影故園霜。”富察敦崇在《京師歲時記》中寫到：“（農(nóng)歷）十月以后，則有栗子、白薯等物。栗子來時，用黑砂炒熟，甘美異常，青燈誦讀之余，剝而食之，頗有味外之味。”郝懿行在《曬書堂筆錄》中寫道：“余來京師，見市肆門外置柴鍋，一人向火，一人坐高兀子，操長柄鐵勺頻攪之，令勻遍，其栗稍大，而炒制之法，和以濡糖，借以粗砂，亦如余幼時所見，而甘美過之。都市炫鬻，相染成風(fēng)，盤饤間稱美味矣。”那種情景，唯有讀書人方能真正體味得到。

“紫燦山梨紅皺棗，總輸易栗十分甜。”據(jù)考，炒栗子始于宋代，此前多為蒸煮后食用。每至秋末冬初，炒栗子便出現(xiàn)在開封街頭。

陸游在《老學(xué)庵筆記·卷二》記載：“故都李和炒栗，名聞四方。他人百計效之，終不可及。紹興中，陳福公及錢上閣出使虜廷，至燕山，忽有兩人持炒栗各十裹來獻(xiàn)。自贊曰：李和兒也。揮涕而去。”南宋時，開封已淪為金國屬地。徽欽二帝被擄，普通百姓流離失所，亡國恨，難雪恥，縱然有美味當(dāng)前，又如何？

難怪，周作人讀到此處感慨萬端，“在炒栗中自有故宮禾黍之思”。